江湖、轮渡码头和夜生活在武汉悠悠荡荡13天
去年的4月8日,武汉于零时起正式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我未曾去过武汉,过去一年在媒体上看到的武汉,给我的感觉是静止的,暗淡的。但在Xiaozhang的文字里,我看到这座经历过创伤的城市,其实是这样充满活力,鲜艳到处流动。我最喜欢之处,是Xiaozhang和她在大理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在武汉悠悠荡荡了13天,看似“浪费”了许多时光,可他们是和喜欢的人们在一起,在一座美好的城市里。(童言)
一条不到500米的单向线,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辆,中间勉强能容纳两辆车的空间还时刻有人行穿梭,导致过路车辆时速不可能超过20码。街道两侧,是灯火通明的餐馆,小龙虾和烧烤称霸了这条街。6月正是吃虾的旺季,人潮汹涌,要在靓靓蒸虾的店里正经坐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万松园的常客们,有自己的食法。
王大和我打车来到万松园,刚刚好凌晨的钟声敲响,桌子上,一盒蒸虾、一盒油焖大虾、几大袋子卤菜整整齐齐等着我们——这是王大抵达武汉的第一站。
从接到他要到汉的通知到我们坐在万松园的街头吃上第一口小龙虾,也不过2个小时的事情。这2个小时里,放下手头安排跑来见他的不只有我,还有住在距离城区30公里远、常年深夜加班到头秃的年轻设计师小孟;等孩子睡着才出门的年轻妈妈油油;匆忙结束上一场酒局赶来临时加场的武汉老炮余老师和平时不太可能随时联系上、神出鬼没的月月,大家的热情被王大的突然到来给调动了起来。在大理时大家任王大细心照料吃喝,他到了武汉,那这第一顿必须是怎么吃爽怎么来。
这里,是我认为最武汉的地方。不主动,但其实热情;没有修辞,但写满故事。很江湖,很码头,很武汉。很适合招待第一次来武汉的王大。
此前,这个小群的名字还是不温不火万年不变的“大理吃吃喝喝”。而我们上次的聚会,是大理跨年,相隔不过半年。
王大是一位久居大理的四川自贡人,在大理古城门口边边上开了一间客栈。王大的个头不大,但为人很靠谱,也十分周到。其实我们年纪一般大,刚认识那会,都才二十出头,他看上去大大咧咧话又多更像个孩子,做起事情来却认真又成熟。
那是2011年的夏天,我去到洱海边的客栈做义工,遇到了同样在那里做义工的王大,他比我早去半个月。一起顾店的还有老板小哥,晚上饿了他见不得我和老板小哥天天吃饼干,偷偷跑去厨房做了宵夜端来,我们常常和投契的客人们喝酒聊天玩通宵,第二天早起开店门的人一定是他。他不仅能早起,还能给打扫做饭的白族阿姐们打下手。阿姐们都超级喜欢他,赞叹如此能干的男孩子真想拉回家当女婿。
2011年的洱海边,还没有林立的海景客栈,我们待的小镇上,只有两家客栈和一家餐馆,但很多人都看好这里的旅游发展,每个月总有几波人来小镇上看地,人们想开客栈、餐饮、酒吧,想让这里热闹起来。
王大也想开客栈,他起初是想把客栈开在洱海边,和我们一起做义工的客栈一样,推开门就是苍山洱海,是大理最美的风景,任由谁第一次看到那场景都会被震撼。王大说他第一次去双廊的时候,开一家双层楼的客栈加上稍有格调的装修也不过是投资150万人民币,等他第二次去,沿海边一路的好位置都被抢走了,再挑挑拣拣一番,剩下能看海的空地光租金就至少涨了10倍。
大理的变化在那几年里是翻天覆地的。相比较起来,古城的房租、人力都比较稳定,但是相对的,游客数量也很平稳。他想留在大理生活,每天能够自由自在的去赶集,吃最新鲜的食材,晒最耀眼的太阳,等雨后偶尔惊现的双彩虹,在不同季节的晚上观看不一样的星座。
2014年的冬天,他的客栈开起来了。有天大理下雪,他拍了一张穿着拖鞋在露台上踩雪的照片发给我,说,来玩吧!
我听他说过开客栈的细节,在洱海边、在古城里找合适的位置;跟房东软磨硬泡谈租约;为了老房子改造自己当工人;研究水电供应自己画图跟施工师傅硬钢……直到多年后我自己开起咖啡馆,应对装修供货各种问题,才知他比我要早早经历了这些头疼的琐碎。
王大还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有他的坚持。比如他的客栈门头,是白底刻白字,完美融入白色的墙壁。要知道,大理的白族民居全是白墙,所以你很难从一排房子里辨认出这家客栈,他解释这是低调的艺术。再比如,有一回上飞机之前我跟他说,我到客栈立刻要去人民路上吃常相聚的卤菜,他说我们先去隔壁的四季集市呀,是最新开的热闹集市,时间刚好,不然等吃了卤菜回来,集市就关门啦。我吵着要吃卤菜,于是到了客栈进门就看到他在吧台后面漫不经心的熬制川味卤鸡爪……于是,那一天我吃到了卤菜,也赶上了四季集市,确实新潮呀,现场音乐,原创手作,请年轻的画师给我们画了头像,大家一起摇摆。
每年我和朋友们会去大理小住几日,住在王大的客栈里,好像回到第二个家。大理可能已经去了一百次,但王大会告诉我们大理新移民的最新动态,春路的威士忌、山林草木的特调鸡尾酒、飞到月球去的brunch、南门的烧烤、大理学院门口的傣族菜……给我们每次的固定旅程增加意想不到的去处,保证我们每天都能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一天十顿饭喂到撑破肚皮,夜夜酒水八卦不断篇。
王大对大家都很照顾,“大理吃吃喝喝”群里的成员油油、小孟、余老师、月月还有我,在一次次武汉到大理的旅程中更加热爱这里,彼此熟悉。
大理南门的烧烤摊边,油油讲述过自己的中年爱情,月月讲述过更多的爱情,王大讲述过自己不被关注的青少年时代,小孟讲述过被过于宠爱的童年,余老师看着年轻人的煽情嘲笑幼稚,难以启齿的故事借着酒劲倒出,又被醉意调侃,第二天变成模糊的印象,然后被刺目的阳光晾晒干净。
大理的每一天都是在吃喝玩乐中度过的,大理的月亮很亮,月圆时过了零点压马路,都好像不在黑夜里,月光把古城的地面照的发白。在那些美得不像话的瞬间,人心无比敞亮。
每次离开大理,我都会和王大说:来玩来玩,3月的樱花,6月的虾子,12月的微风,冷的噻,武汉旅游有你不一样的生命体验呢。
可现实是,认识那么多年,王大始终没有踏入武汉的土地,至少忽悠过我三次,途经武汉高铁站和武汉天河机场,发来一个定位之后瞬间飘走,去上海去厦门去马尔代夫。他开玩笑:“武汉除了小龙虾名声在外,还有什么值得特意来一趟呢?”
奇怪了,6月8号晚上11点到达汉口站——王大发来通知,不像是开玩笑。我们正经的在群里逼问他,为什么偷偷摸摸来武汉?他:哈哈哈哈哈。算了,他从哪里来,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他想说的话自然会说,我只要带他吃好喝好逛好就行了,做一个称职的武汉导游。
坐在万松园的路边,王大终于吃上了正宗的小龙虾呀!看着他极其不熟练的拨虾子就很好笑,我们吃饭每次都是他来教我们,这次我也终于可以教教他,如何麻利地把小龙虾拨干净:“虾头一掐,头里面的虾黄如何是亮就是干净的,可以吃掉,如果不是就丢了。蒸虾要把肠子剔出来再蘸料吃,油焖的肠子在制作过程中就弄干净了可以直接吃。”
王大双手被小龙虾占据,嘴巴还不停的叨叨“终于吃上了武汉的小龙虾!”“哎呀,武汉的卤菜怎么这么辣?”……我猜测他的内心有被惊喜和感动到,毕竟我们招待他的方式太“不讲究”了,好像他不是来武汉,是回武汉。
招待远方的客人应该是大宴席,这么着也得是个有包间的地方吧。但我们坐在万松园街口的马路边,简易的塑料桌椅,紧挨着热火朝天的街面,来往的行人食客。这家最有味的酒吧,只有一个门头,点好啤酒老板在门口路边给支个临时桌椅,开喝。酒吧有名字,但是大家都叫它“厕所”,因为它就开在公共厕所旁边。坐在这里,你可以去旁边打包靓靓蒸虾的小龙虾、戴记烧烤的烧烤和蟹脚面、无名卤菜的各种荤素卤味。一顿酒,能吃到万松园整条街的美味。
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凌晨2点了。王大含糊地说他大概呆两三天,我们约好第二天等他睡到自然醒去酒店接他继续吃喝,我当时心里还有点紧,武汉的热干面、豆皮、烧麦、牛肉面、糊汤粉、汤包,还有那些刁角的湖北菜馆,三天怎么够吃?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的热情持续高涨,王大每天睡醒大概是2点多。我去台北路的酒店接上他,先去吃个小吃,再去咖啡馆,晚上安排一顿饭,再转场一顿酒,不停歇。群里小伙伴各自安排时间,忙完工作就来回合。我也没有特意制定旅行线路,就是突然想到了哪里,或者有人建议去干嘛,大家立刻动身。
那年自己咖啡工作室还开在武昌紫阳路附近的老旧社区里,是武汉老炮余老师最喜欢的咖啡工作室。工作室没有对外宣传,只有熟客知道,在那种70年代老房子的一楼,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生是咖啡师、女生经营日式古着。店面不大,但是围了个面积不小的院子。推开生锈的铁门进去是长长的甬道,左侧开了窗口,可以坐在那里看吧台里的咖啡师工作。很日式的装修,但还带点美洲野性,原木色和白色为主,配有部分金属装饰,家具都很结实的样子。
余老师给王大介绍:这里的装修和家具都是店主夫妻亲手完成的,店主没有咖啡培训的经历,咖啡制作全凭自学,是武汉独一无二的咖啡馆。接着,具有专研精神和动手能力的店主,制作出了一杯好喝的拿铁,递给游客王大,他感叹一句:“有点那个味道。”
从咖啡工作室出来,正好是下班堵车的高峰期,我们坐上公交车去汉阳门码头搭轮渡过汉口。公交车上的汗渍味一如既往,我的身上开始有那种黏糊糊的感觉,翻滚的热浪在6月的初夏才初见端倪。王大跟着我们走一路,进站,走过宽敞的铁皮站台,在栏杆前站立,四周都是人,有学生,有打工人,有抱着孩子的老夫妻,推着自行车的人,骑着小摩托的人,他们眼里藏不住慵懒和倦怠,面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光泛黄。
初夏的武汉还没有那么热,尤其是上船之后。轮渡的二层是露天的,太阳没有下午时候耀眼,略显温和,吹着江风我问王大,这里跟重庆像吗?
从武昌汉阳门往汉口武汉关码头的这条轮渡是市民常用的过江线路,尤其是方便骑电动摩托的人来往武昌汉口——过江的大桥和隧道有规定限制非机动车行驶。轮渡上汇集了生活百态,可以真实的感受到江城的包容性。我跟王大说起很多年前的轮渡,旧旧的大船,一层也是敞开的,铁锈的椅子上没什么人坐,大家都靠在船边吹风,还没有这么多电动车上船来,年轻的男女在轮渡上谈恋爱是件很浪漫的事情。
京汉大道上18号酒馆的创意西餐很好吃,晚点来限量菜就没有了,边吃边喝几口精酿啤酒,打一个饱嗝闲聊上几句。惬意的夜晚刚开始,等8点喝酒的场子刚刚热起来,驻唱的姑娘刚来唱了2首歌,我们已经吃完这里的特色,预备出门消食,走到这条大道上的另一家精酿酒馆气泡实验室开始第二场酒局。
那三天,大家密集尝试了武汉市内的各种精酿酒吧。群里的精酿啤酒研究者是月月和小孟,他们会对每一家酒馆的自酿精酿进行介绍,王大喝得不多,但听得津津有味。
三天之后又三天,王大依然每天游荡在武汉的大街小巷。我们带着他,吃过武汉三镇,喝到了三环外的酒吧,欣赏了东湖凌波门的夜色,至于凌晨的汉口老租界片区,我怀疑他已经可以独立在那里探索宵夜了。娄烨电影里的武汉,深夜热闹的烧烤摊,我们复制到汉口来重现,大口吃肉再叫一碗热干面,配上长子家的瓦沟汤,真是睡前的一剂兴奋剂。
一早上就有人在群里问你:你走了吗?得到“没有”的回应已经是下午了,于是生日怎么过难到大家了,我突然意识到武汉的娱乐项目,其实有限。
那天我有点忙,他被小孟带去了光谷。武汉很大,光谷距离台北路不堵车也是有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而且,光谷很大很堵,基本上就是大学城和产业园区,平常人到武汉是不会去那里旅游的。但是小孟住在光谷,于是,他带着王大进行了光谷一日游。据王大后来的回忆,他去了时髦的商场武汉光谷k11,又探访了年轻的、充满当代艺术气息的k11艺术村,还搭乘了武汉最早的地铁线号线以及武汉仅光谷才有的有轨电车,真是充实的一天。
由于我拒绝去光谷旅游,因为等我工作结束去光谷一定堵死,没有个三五小时无法从那里离开,于是我留在汉口等他们结束行程。万万没想到,等他们回答汉口已经快12点了,我们能选择的“生日晚餐”只剩下海底捞了。
没有准备蛋糕,于是也完美躲避了海底捞尴尬的强行生日快乐歌唱会,一顿顿简简单单的生日餐,我对他感叹:“没想到啊,你还在武汉过了一个生日。”
后来又过了很多天,我们继续着等王大睡醒一起出门玩的剧情,玩些啥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就是找吃的喝的,只是后来我们都不喝酒了,我们改在咖啡馆喝茶,然后去武汉各大公园散步。油油把这种行为称作:长大了。我们中唯一为人父母的人,提出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人生好像也是这样,从热闹喧嚣到平和淡泊,从喝酒享乐到饮茶知味。
这恐怕也是万万没想到系列,外地人基本上不会去青山旅游,武汉人和久居武汉的人没事都不会往青山跑。青山是工业区和生活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很长时间以来青山的夜晚过了10点街道上就静悄悄了。但我是青山人,王大认识我多久,就听说过青山多久。从前在洱海边,他就听过我用青山普通话跟同学讲电话,他甚至还会学上两句,但其实学得不好,最后声调一定会回到四川上扬的口音上。
我带着他去青山江滩的咖啡馆喝咖啡,去吃青山著名的炸炸,跟他介绍青山的红房子是苏联人建的。在青山的公园里他见识到了真正的中老年“跑酷”——一群大爷大妈举着旗子喊着口号整齐排列的在公园小路上劲步快走,他惊呆:不愧是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实话说我也惊呆,这场景我也第一次见,工作之后我就很久没有晚上在青山的公园里散步了。
如果不是王大来武汉,如果王大没有呆这么久,我看不到这些。我正在心里想着,就听到他慢悠悠的说:“明天我们去吃自贡菜,我查了很久,武汉只有一家叫秋金小炒的餐馆,看上去是正宗的自贡菜。我买了后天的机票回大理,走之前,请大家吃个家乡菜呀。”
最后一顿饭在武昌繁华的汉街上。王大说自贡的邱金小炒非常有名,这个秋金虽然一字不同,但也是成都有名的餐饮品牌,专注地道的自贡盐帮菜,还开到了武汉来,应该味道不错。
自贡盐帮菜的特色是鲜辣刺激,最出名的冷吃兔,就是一堆红辣椒里寻找小拇指头大点的肉丁,比嗑瓜子更上瘾,兔肉的鲜嫩香辣占领舌尖,筷子不自觉就要继续往盘子里伸。但武汉的秋金小炒并不算辣,大约是为了迎合武汉人的口味。这一顿王大不满意,在饭桌上疯狂安利自贡,做起了自贡旅游大使,要我们约一次自贡游,他来当地陪,最好安排在春节,还能去看著名的自贡花灯。
我脑中闪现一个念头,吃喝玩乐不需要一定在大理,这群人在哪都能把打发时间这件事做好,《在动物园散步才是正经事》这首歌的旋律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吃完饭我精心挑选了西北湖公园作为散步的场所,西北湖是武汉最早能体现繁华的地方,写字楼、商场沿大路排开,高层住宅环湖而立,湖边还有新潮的中古店、买手店、鲜花店、日料店、啤酒超市等等,它有很喧嚣的样子,夜色里也能给人的静谧。
站在湖边,望见高楼倒影在湖中央,五光十色的,身旁茂密的树林挡住昏暗路灯。我们几个人三三两两的在小径上走着,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这个6月水逆,是分手的多发期。
我见过王大的女朋友,那还是在我们做义工的客栈里。女孩子是来旅游的客人,他俩在洱海边聊天聊了整夜,后来就在一起了。他们经历了漫长的异地恋、异国恋,再然后,时间终止了一些事情。
从来没有被恋爱困扰过的小孟去啤酒超市买来了六瓶啤酒,我们在湖边在公益老年人锻炼器材区各自选了器材,分了酒开始锻炼。
零点之后的西北湖还是那么热闹,在路口叫车不容易,尤其是周末,总要排上几十号人才能等到车,不如身手敏捷的抢出租车。但是那天散场拦车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第二天王大就要走了,他特意买了很早的机票,要我们都别送。
车辆快速开过,马路刚刚被洒水车洗过,黑亮黑亮的,路灯、红绿灯映地上,一辆出租车刚好下客停在我们面前。
王大来武汉这件事情发生在2018年,一直想写出来,但是磨磨蹭蹭,也确实缺乏写故事的技巧。三明治短故事学院提供了切实帮助,尤其是在写作过程中,可以及时指出问题,立马调整。总之有学到很多东西!另外,把自己喜欢的内容写成故事真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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